讀者》
今天想給大家介紹的是一位翻譯家,在他的家里一直掛著屠格涅夫的一句話:你想要獲得幸福嗎?那得先學會受苦。這句話仿佛也是他的人生寫照,經歷過貧病交加,飽嘗人情冷暖。即便在對知識分子最嚴苛的歲月里,依然沒有放棄自己的致愛— 翻譯!翻譯是他苦難的源頭,翻譯也是他快樂的源頭。30多步譯著呈現在讀者面前,也讓一代又一代文學愛好者感受到了文字的光芒。他就是九十歲高齡的王智量先生。
01
作為北大俄語系的第一屆學生,王智量對于翻譯,頗有些“情不知所起,一往而深”。在學習俄語之前,王智量的大學專業(yè)其實是看起來更“高大上”的法律。出于對俄國和俄國文學的濃厚興趣,他主動向校長胡適申請轉系,開始學習俄語。當時,為了購買一本普希金-的長篇詩體小說《葉普蓋尼?奧涅金》,沒有閑錢的王智量只能把身上的西服上衣賣掉來買書。這件在其他人看來有些心酸的事,王老先生在現場回憶時神情卻透出滿滿的得意,“我賣了好多錢”。在他看來,能用一件衣服換回一本心愛的書,就好像占了天大的便宜。
02
《葉甫蓋尼·奧涅金》,多少人讀過那句“老天爺把習慣賜給我們,讓它來給幸福做個替身”;或者為達吉雅娜怦然心動過:達吉雅娜瞧著,視而不見,她厭倦上流社會的紛亂;她在這兒氣悶……通過幻想,她正奔向田野,奔向家鄉(xiāng),奔向窮苦莊稼人的身邊,那遠離塵囂的僻靜角落,流淌著一條清亮的小河……
這些文字,都是在智量先生人生絕苦之境寫下的。他在山里勞動,日出而作日入而息。白天勞作時想著念著他的普希金,夜晚回到屋里,記在各種碎紙片上,報紙邊、香煙殼,凡能寫字的都是他的筆記本。不過即便是播種、夯土這樣的勞作,王智量也能找到獨屬于他的快樂:“我一邊在那踩,一邊心里就想到那個詩的韻律,這樣一天下來勞動也不累,詩還翻譯得很好。
在那個物質貧乏的年代,王智量找不到記錄的紙張,只能將白天想了一天的譯文寫在空白的報紙邊上。幾年后回到上海,正是這樣一堆看起來猶如“廢品”一般的草紙,組成了他第一版《葉普蓋尼?奧涅金》的翻譯初稿。
看著王智量老先生回憶這些往事時流露出的發(fā)自內心的笑容,不少網友感嘆:“從來沒見過經歷過那個年代的文藝工作者,能在回憶那段時光時那么開心,能將苦難轉化成快樂,老先生是真正有大智慧的人?!?/span>
由于一些歷史原因讓王智量翻譯之路受到阻礙,笑談往日艱辛事,那樂觀的笑聲更讓人心疼和感動。1958年,《奧涅金》剛翻譯到第二章,他被劃為“右派”,單位里長期貼著一張大字報:他躺在棺材內,棺蓋上還壓了一本《奧涅金》。
1960年,他戴著“右派”帽子來到上海,唯一的行李就是一袋書和一包碎紙片。回憶自己回到上海前的那些細節(jié)。分明是深切到無法釋懷的痛與淚,他卻笑著說:
某種程度說,是普希金在智量先生最困頓的時候“渡”了他。因為生存的情熱,都由于翻譯“奧涅金”而燃燒著。這樣咀嚼著人生苦難、卻為精神光亮引領的翻譯,是真正“生命的翻譯”。所以,在今天看來,智量先生譯本的質量,有著苦難淬煉文字的保證。
03
回到上海,王智量和兩個孩子還有父母住進了兄長安置的屋子。最艱難的時候,他在街道小廠搬運鋼板、在黃浦江邊扛木頭,靠打零工貼補家用,一天重體力的收入一塊四。
有時還靠兄嫂接濟和典賣家當熬日子,或從菜場拾菜皮、買碎米充饑。孩子太小不懂事,粗陋的飯菜一端上桌就被他們一頓狼吞虎咽地吃完,王智量和父母常常相視一笑,而后就這樣餓了一夜。
但他仍然每天早起晚睡,翻譯《葉甫蓋尼·奧涅金》,因為,這是他活著的理由。初稿完成后,為讓中國讀者原汁原味領略普希金的魅力,他總是琢磨著如何將原詩的節(jié)奏韻律更好地傳達出來,前前后后修改了不下十遍。
命運就是那樣,總會叫幸與不幸、希望與苦難緊緊捆綁。就像多年沉浮后,智量先生在墻上掛的那句屠格涅夫的話,“你想要幸福嗎?先得學會受苦”。
1982年,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筆名“智量”翻譯的《葉甫蓋尼·奧涅金》,那是中國嘗試再現“奧涅金詩節(jié)的第一人”。其中有句話,“操勞的白晝固然美好,黑暗的來臨也很美妙!”那何嘗不是王智量的寫照。
04
春回大地。1978年,經當時華東師范大學校長劉佛年的努力,王智量破格成為正式教師,那一年他50歲。1979年,華東師大文史樓315教室。從北大老師、中國社科院文學研究所研究員變成做體力活的工人后,已去20年,王智量重新走上大學講臺,講俄國文學,講《奧涅金》,并用充滿激情的俄文朗讀。
走廊上、講臺前或站或坐擠滿了人,有大學生,也有進修教師、社會青年。講到普希金為愛情決斗中槍倒地時,他脫下新買的羽絨服扔到地上。窗外大雨滂沱,整整一分鐘,100多人的教室鴉雀無聲。
“艱難困苦,玉汝于成。痛,是文學作品當中繞不開的一個主題,因為它本身就是一堂人生的必修課。穿越痛苦的方法,是經歷它、吸收它、探索它,理解它到底意味著什么。
倒也不必,始終將痛拒之于門外。唯一要做的,是不要忘記給自己點燃一盞名叫希望的燈火。就像普希金在詩中寫道的,‘災難的姐妹,希望,永遠會喚醒,勇氣和歡樂?!?/strong>
生活的萬般清苦從未讓他覺得難過,翻譯是不求回報的,譯者毅者,每一個譯者都是用毅力解讀每一個文字,只為了自己的追求和責任。為每一位譯者鼓掌,希望每一位文字工作者都能保持初心,努力前行。